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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目錄:

什麼是洢蓮絲嗎

哪些人適合洢蓮絲微整型?

洢蓮絲豐頰相關案例分享

洢蓮絲豐額+豐頰案例分享

洢蓮絲額頭案例分享

洢蓮絲臉頰案例分享

洢蓮絲的作用原理

洢蓮絲相關須知

洢蓮絲注射的常見問題Q&A

 

你知道什麼是Ellanse洢蓮絲嗎?

「洢蓮絲Ellanse」,又可以被稱做依戀詩或易麗適,具備玻尿酸的特性,又有晶球隱形支架可以進行拉提,效果跟晶亮瓷一樣,主要讓臉型更加立體

外貌美學主要以M劑型的洢蓮絲為主,作用原理和施打方式皆相同

像洢蓮絲這樣的微整形美容是目前的趨勢,尤其對於不希望永久改變外貌的朋友來說

微整形美容流程時間短,修復期不長,隔天就可以工作,生活作息也不需要改變。

外貌美學微整形顧問團隊目前正式在臺中與臺北駐點,提供全方位的醫美服務

哪些人適合洢蓮絲微整型?

從來沒有整型經驗、想先試試看的人

小資經濟的的族群

考慮開刀風險、不想永久性改變容貌的人

不想忍受過長恢復期的人

追求自然效果的人

洢蓮絲是目前網紅界對自身美學管理常用的方式之一,可維持2年效果,也是我們團隊微整形項目主打的項目

尤其我們醫生的招牌技術,不紅不腫,我們的案例眾多,讓你安心~~

洢蓮絲豐頰相關案例分享

客戶評價-小倩:

技術好的醫師,效果就是不一樣,下午1小時的就讓我整個臉形大變身,我覺得顧問師的諮詢真的很重要

她可以給你很不錯的建議,只要跟她討論好,流程就會非常順利喔

 

洢蓮絲豐額+豐頰案例分享

客戶評價-Alice:

關注外貌美學一段時間了,最近才鼓起勇氣諮詢,顧問師很親切,我把照片傳給她的時候

她就可以明確指出問題,真的很有默契,我覺得一個多小時的時間,就可以感受到變化,現在到第10天

臉頰跟額頭一樣飽滿,開心灑花

 

洢蓮絲額頭案例分享

客戶評價-泱泱:

我只能說外貌美學救了我的額頭,之前的抬頭紋跟海波浪一樣,有夠好笑的,但是醫師出手就知道有沒有

好的技術會反映在效果上,非常滿意喔~感謝顧問跟醫師

 

洢蓮絲臉頰案例分享

客戶評價-小可:

有時我很不想正視我32歲的臉頰,感覺年紀越大,以前那種很有朝氣的樣子就回不去了

常拍照的我,都只能靠修圖把照片修的美美的,不過外貌美學團隊的技術就是讓我很滿意

現在近拍都不需要美肌了,這樣的效果很不錯啊!

 

洢蓮絲的作用原理

第一重:立即填補、立即改善

由於CMC凝膠載體有絕佳黏度及支撐性,當CMC注入至皮膚後,可在第一時間內有立即填補及改善皺紋的功效。

 

第二重:促進結締組織增生

CMC凝膠載體漸漸被吸收的同時,PCL微粒子會不斷刺激結締組織,讓新生的結締組織搭起支撐肌膚的彈性支架,取代原本CMC凝膠載體被人體分解後的空間,讓肌膚用天然的方式變得平順光滑。

 

第三重:持續性的作用效果讓肌膚維持長時間的豐潤彈性

當CMC凝膠載體及PCL微粒子皆被人體吸收解後,人體自身的結締組織可取代原本CMC凝膠載體及PCL微粒子的支撐空間,持續為肌膚塑造豐盈的緊緻感。

因此皺紋、凹陷、鬆弛乃為顯老之三種明顯特徵,愛美一族的你,就算不追求永遠的十八,也希望能比真實年齡看起來再小一點點,洢蓮絲就是一個最佳選擇!

洢蓮絲相關須知

1.6小時內避免接觸注射區域、臉部按摩、睡覺、頭部前傾及運動。

2.注射完24小時內不要做劇烈運動、搭飛機。

3.一週內避免泡溫泉、使用烤箱、蒸氣SPA或是極冷的地方。

4.當療程結束後7~10天,可進行修正治療來達到適當修正效果。

 

洢蓮絲注射的常見問題Q&A

Q1: 什麼人適合施打? 什麼部位適合施打?

A1:除了懷孕者,產後2個月內,有免疫疾病及重大 疾病者,

所有健康的人都適合施打。 除了眉間,眼窩,及嘴唇不能施打,其他部位皆適合施打。

Q2:施打過洢蓮絲的病人,施打的滿意度如何?

A2:通常回診時,客人常說膚質變好,變亮。施打過後填充效果佳,維持度也佳。

Q3:施打時須注意什麼事項?

A3:衛教很重要。洢蓮絲施打過後有些人易腫脹、異物感,

但是7-10天後癥狀就會消失,一定要先告知客人。

Q4:術後注意事項?

A4:施打後可立即塑型,約3~7天定型即不易再位移。

若腫脹可冰敷,其他注意事項與一般微整相同。

Q5:什麼樣的狀況適合使用洢蓮絲?

A5:

1.長期打玻尿酸來維持臉部澎潤的客人。

2.長期打晶亮瓷來維持臉部立體度的客人。

3.喜歡舒顏萃,但不喜歡按摩者。

4.想要玻尿酸加舒顏萃效果者。

外貌美學諮詢師顧問官網:https://www.topcoinfuture.com/

立即與外貌美學顧問團隊聯繫:http://line.me/ti/p/@858ecym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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臺中大里膠原蛋白針推薦醫美診所,外貌美學全方位醫美服務

Ellansé洢蓮絲來自荷英共同研發的獨特的真皮填充劑,兩種主成CMC+PCL均屬醫療衛材等級,兩者共通的特性在於能完全被人體吸收,在醫療領域已使用逾20多年。Ellansé洢蓮絲擁有FDA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核的GRAS認證,在2009年通過歐盟認證,於2011年榮獲Frost & Sullivan歐洲技術創新年度大獎,並於在臺灣合法上市。臺中北區膠原蛋白針額頭效果

臺中西屯洢蓮絲一隻多少量的主要成份為70%之PBS-生物降解材料(carboxymethylcellulose, CMC)製成的凝膠體包覆著30%之聚己內酯(polycaprolactone, PCL)製成的25-50微米(µm)的完美微型晶球。微晶球將隨者注入的凝膠均勻地分佈在皮下組織內的3D空間裡,搭建一個幫助皮膚重新生長自體膠原蛋白的支架。平滑、正圓形的完美球體以類3D列印方式,進行皮膚組織再造工程, 晶球的平滑面輕柔地與組織接觸,微微的刺激組織生長出全新優質的膠原蛋白。注射後凝膠的黏稠度可立即修補,所以可以提供即時填充與皺紋修復,同時改善肌膚彈性。

PCL微晶球隨著時間被身體吸收臺中Ellanse洢蓮絲M型的價格
自體再生的優質膠原蛋白漸漸填補原本晶球的空間臺中大雅Ellanse洢蓮絲推薦醫美診所

Ellanse-S第13個月時所有微晶球被人體吸收後,原來微晶球的空間將被新生的自體膠原蛋白填充,以取代被吸收的凝膠體肌,所以可以達到長時間的持續性修復,使膚質展現比剛施打時更光滑亮麗。

ELLANSÉ® 洢蓮絲的作用原理臺中大里Ellanse洢蓮絲使用感受

注射進皮下組織時,CMC凝膠體提供即時性的填充效果。當CMC凝膠體逐漸被代謝吸收後,則由PCL微型晶球持續作用並刺激纖維細胞,以誘發自體膠原蛋白新生。PCL微型晶球也隨著時間逐漸代謝吸收,此時膠原蛋白新生程序也完成,並替代了原先的微型晶球。彰化洢蓮絲M劑型豐額推薦

尊人顯“三度”  文/張盼  放低姿態,尊人顯風度  1998年,一個28歲的年輕人找了幾個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小網絡公司,一次偶然的機會去參加一個有關互聯網的企業家交流會。  在交流會當天,年輕人不禁發現自己很是寒磣,其他人個個西裝革履,衣著光鮮。而自己由于剛剛創業并沒有多少錢,只穿著一件普通并且有點舊的黑色夾克,在會場中顯得格格不入,年輕人有意坐在會場的一個角落,以避免更多人的注意。  交流會結束后,大家都在忙著互換名片,根本沒有人注意他,他剛起身準備離開,突然一個聲音傳來: “嗨,小伙子,干嘛這么急著走,來了一次還沒認識你們這些青年才俊呢。”  年輕人轉身望去,只見一個老人邊說邊笑的看著他,年輕人仔細看了看,這個老人就是剛才第一個上臺發言的企業家啊,年輕人又驚又喜,脫口而出道:“您好,您找我有事嗎?”  “沒什么特別的事,主要想和你們年輕企業家聊聊,年輕人,有想法。”老企業家爽朗地笑道年輕人只得托出實情:“其實,我不是什么企業家,對互聯網了解的不深,我只是開了個小公司,來這里學習學習。”  “哦,是這樣,”老企業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馬上又提高聲音說道 :“不懂沒關系,企業家有不懂的很正常,慢慢學嘛。這是我的名片,請收下。”  年輕人驚愕地看著這位老企業家,不禁被他的尊重和謙遜所感動。年輕人回到公司后,把老企業家的名片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,時刻提醒自己要像老人一樣做個謙遜和尊重別人的人。  十幾年過去了,年輕人成為了互聯網領軍人物之一,他就是知名天使投資人,360公司董事長周鴻祎。周鴻祎常在演講中提起那次令他尷尬又倍受鼓舞的企業家交流會,他說,一張名片有多重?拿在手中很輕很輕,但老企業家稱他為企業家并給他名片時讓他有了無比的自信和勇氣,這一路走來,他深深感受到這張名片所承載的重量。  轉換角度,尊人顯大度  1993年,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小伙子懷著對表演的熱愛,報考北京電影學院,初試沒過,就呆在北京流浪,跑龍套,當群眾演員。  一次,年輕人又有機會去當群眾演員了,他興奮不已,在拍攝時,他只有三五秒的鏡頭,但是他依舊很用心。可令人沒想到的是,在拍攝過程中,由于年輕人不小心,身體碰撞了一下主演,導演一看,竟是個群眾演員碰撞了主演,頓時怒從中來,指著年輕人的鼻子罵道:  “你沒長眼睛啊,一個跑龍套的,這么不長眼。”  年輕人反應過來自己碰撞了主演,嚇得趕忙道歉,并極力解釋自己無意。誰知主演卻走到年輕人身邊,拍拍他的肩膀說道:“咱們都是演員,拍戲的時候難免有碰撞,不必往心里去。”  一股暖流瞬間涌上年輕人的心間,這是他第一次被人尊稱為演員,他深深得被感動。  一旁的其他演員很是詫異,便問道:“他碰了您,導演替您訓斥他幾句也無可厚非,您可倒好,還反過來安慰他。”  “不,不,”主演反駁道:“雖然他碰了我,但他是無意的,我如果動怒于他反而顯得我很小氣,不向無意的人動怒,這應該是對別人最起碼的尊重。”  年輕人驚訝地看著主演,久久說不出話來,他暗暗下了決心,從今以后,要做一個真正的演員。  十年后,年輕人主演了人生的第一部電影,一舉奪得東京電影節金麒麟獎,并在以后的影視道路上,獲得了一個又一個了不起的榮譽。他就是郭曉東,一個從山區農村走出來的小伙子。  在做人交際方面,我們應該像主演那樣,在受到別人的無意冒犯時,多站在別人角度考慮問題,用一顆平等的心尊重別人。如此,不僅你的交際之路越走越寬,還有可能成就別人。  涼菜暖心,尊人顯高度  1990年,一個年輕人高考落榜后,去了一個影視城做保安,他每天盡心盡職,兢兢業業,但不時受到公司同事的嘲笑和譏諷,年輕人卻早已習慣這種生活。  一天早上,影視城經理宣布,為了激勵員工積極性,將選一部分優秀員工晚上去星級酒店和董事長共進晚餐,所有人都激動不已,希望這次機會能垂青自己。年輕人心想,自己只是個沒人注意的保安,肯定沒機會去和董事長共餐,但是他覺得別人去聚餐放松,自己也應該請個假休息休息,畢竟自己每天兢兢業業的工作,也很勞累。  年輕人中午來到經理辦公室,說明來意,經理反問道:“怎么突然要請假呢?”  年輕人想,今晚有不少人去聚餐,影院人手緊缺,經理肯定不輕易準假。于是急中生智道:“呃,那個,我身體有點不舒服。”  “哦,這樣啊,”經理遺憾地搖搖頭。  年輕人心里一驚,莫非經理已經察覺到自己撒謊。  “身體不適的話,那就好好休息吧,”經理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,繼續說道:“你今晚去不了的話,我讓小陳幫你帶些酒店的特色菜和好酒回來,不過,帶回來時飯菜可能會涼,熱一熱再吃。”  年輕人頓時明白過來,當他無意中放棄與董事長進餐機會時,經理在為他惋惜的同時,還考慮到讓別人幫他帶些飯菜回來,而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保安,這不禁使年輕人深受感動。  很多年過去了,這個年輕人一路坎坷,一路奮斗,最終成為中國最著名的主持人之一,他就是孟非。  在我們平時生活中,‘幫你帶些飯菜回來’,這是朋友之間最熟悉不過的對話,可這句話讓孟非牢記至今,因為這是一個經理曾對一個保安的關心與尊重,孟非后來在一次訪談節目中說,當時的他只是一個小保安,他以為沒人會關心他,尊重他。可那天晚上,經理讓同事帶回來的飯菜雖然已經是涼的,卻溫暖了他的心。 有一種尊重,叫遲三秒再關門,瞬間感動 有尊嚴地活著 為什么別人越來越不尊重你?分頁:123

勵志文章:人生不會一帆風順  在你的周圍,如果留意,你就會發現,當一個孩子摔倒以后,他并不馬上張嘴大哭,而是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他,如果有人他就會馬上哭起來;假如沒有人,它一般就會不聲不響的爬起來,繼續玩他的游戲。小孩子的這種把戲會讓人覺得可愛,但如果是一個成年人會怎樣做呢?  對于每個人來說,一生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,隨時都有可能遭受到各種各樣的危機,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。比如,自己生病,婚姻不和諧等,這些大大小小的問題,都會使我們的壓力倍增,心力交瘁,進而影響自己的情緒。  可以毫無疑問地說,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以自己為中心的,他們的視角完全是被自己先天或后天形成的思維框架所左右的,每個人盡管有不同的注意力,但都喜歡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上。(勵志名言 www.lz13.cn)比如,當夫妻最近經常無端發生嚴重口角的時候,覺察你夫妻之間的關系已經亮起了紅燈,而且此時公司里的工作最緊張的時候,你有繁忙的業務,在家庭和業務的壓力下,你就可能陷入無奈的情緒陷阱,處于一個相當低落的時期,很多事情讓你感到束手無策,很多人都有一個共同點的弱點,那就是在情緒低潮的時候,總是希望別人給予關懷,對自己伸出援手,在這種情況下,你亟需要有人親傾你的感受,從而發泄你心中的郁悶和不滿。但此時你也不可過于表達自己的感情,因為那樣并不會博得別人的同情,甚至會覺得你小題大做,沒有能力解決好一些簡單而正常的事情。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,每個人都在“水深火熱”中生活,完全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不快強加到別人的頭上,除非需要幫助,否則,即使是最好的朋友,也不要拉著人家陪你一道悲傷,自我調節才是最好的良藥。  人就是不斷地在調節與受挫之間慢慢地度過的,對于人生的道路時而順利,時而曲折,這是非常正常的,但真正能讀懂人生并使人生精彩輝煌的只有你自己。分頁:123

琦君:七月的哀傷  一  七月里下午炎熱的太陽,曬在天井中央青石板走道上。曬得青石板亮晶晶,白晃晃的,像蒙上一層薄霜。云弟卻赤裸著上身,跪在中間那塊最亮最寬的石板上。頭發里,額角上,冒著黃豆大的汗珠,汗珠一直往下淌,滴在濕淋淋的短褲腰上。短褲貼著屁股,褲腳管撕破了一大塊,掛在大腿上滴水。  我站在他旁邊,輕聲對他說:  “弟弟,喊一聲阿娘,說下回不敢了,你就可以起來了,太陽猛,你不能曬著呀。”  他閉了下眼睛,眼淚也像黃豆大的汗珠,沿著面頰滾下來,可是他抿緊嘴唇不作聲。  “說呀,身上這么濕,你會曬出病來的。”  “姊姊,不要管我,我要曬嘛。”他咬咬牙,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。  “美惠,你站在那里干什么。他不怕曬,你也不怕曬嗎?”  阿娘大聲地喊我。  我用手背抹去淚水,走到她面前,求饒地說:“阿娘,原諒他吧,別讓他跪著了,他說他下回不敢了。”  “他說啦?我怎么沒聽見?叫他再說一遍呀。”  我又跑到他身邊,拉拉他手:“你說呀,弟弟,你說再不到小河去游水了。”  他使勁摔開我的手,還是咬著牙不說話。  “小心你會中暑啊,這么熱的太陽曬在濕淋淋的身體上。”  我拿手帕擦去他臉上一條條掛下來的汗,“她罰你也是要你好,她怕你游水淹死呀。”  “淹死就淹死。”他忽然爆炸性地大哭起來。  “好,淹死就淹死,你自己找死,你這個死東西。”阿娘也暴跳起來。  事情越發不可收拾了。我的心狂跳著,血沸騰起來,我一把拉起云弟說:“走,我們到大花廳去。”  云弟一骨碌站起來,我們拉著手不顧一切地跑了。繞過大理石屏風,跑進四面鑲五彩玻璃的大花廳,這里是我小時候與小明捉迷藏玩曹操招兵的好地方,現在卻四角布滿了蜘蛛網,紅木縷花八角桌子上蒙著厚厚一層灰。玻璃門全緊閉著,一股撲鼻的霉氣。我檢起墻角的一只雞毛撣子,撣了下椅子與空榻床上的灰,對云弟說:“快把濕褲子脫掉,我去找干凈衣服給你穿。”  “姊姊,喊玉姨,玉姨會給我拿來的。還有,要她給我偷兩個燒酒泡楊梅。”  “你真是不怕挨打,剛罰了跪又要偷吃東西了。”  “燒酒楊梅去暑氣的呀!”  我點點頭,去喊玉姨,玉姨在廚房里忙做晚飯,云弟為著游水跪在青石板上的事,她全不知道。我告訴了她,她眼圈兒馬上紅了。丟下鍋鏟,就去打了一盆熱水,拿著毛巾和短衫褲。和我偷偷從后院門繞到大花廳去。因為這樣繞,坐在東廂廊下的阿娘就看不見我們了。  云弟光著身子在磨磚鬪花地上一二三四地跳房子。玉姨指著他生氣地說:“你呀,真不乖,活該挨打。”  “哼!”他抽了抽扁鼻子問,“阿娘怎么樣?”  “我沒看見她,也沒聽見她大聲說話,大概氣過了,回頭你去喊她一聲,就沒事了。”玉姨勸他。  “我不去喊她,死也不去。”  “別這樣,她平時對你還滿好的。”  “她哪里對我好,她恨我,我知道她恨我。”  玉姨無奈地看看我,蒼白的臉色,憂傷的眼神,烏亮的頭發上別著那朵令人看了傷心的白花,我也不由得伸手摸了下自己頭上的白花,回頭看看云弟說:“弟弟,你以后要格外聽話才好,爸爸去世了,你現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漢了。你應該懂事點,像個大人。”  “我真巴不得你一下子就長大。”玉姨幽幽地說。  “我已經在長大了,玉姨,您放心,我長大了一定孝順您。”  云弟挺起胸脯說。  玉姨笑了笑,用熱水毛巾給他擦干身子,穿上衣服。  “咦,燒酒泡楊梅呢?姊姊忘記說了嗎?”  “今兒櫥門鎖了,鑰匙掛在阿娘紐扣上。”玉姨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下說,“有了,跟我來。”  她拉著云弟的手,我們穿過池塘與假山石,走進暗洞洞的后書廳。這里是爸爸生前讀書拜佛的地方,左手套間是爸爸的書房,四壁全是書櫥,靠窗一張桃花心木嵌太湖石的書桌,桌上筆硯文具齊全。爸爸原都坐在這兒念金剛經、吟詩、寫信,可是自從他生病以后就很少來。每天倒是我坐在這兒念十遍心經,保佑爸爸病好。玉姨每天端來一碟芝蘭與茉莉花,放在案頭,再供一碟在左邊大廳的佛堂里,焚上檀香。玉姨總是叫我再捧一碟放在爸爸病榻邊的小幾上。玉姨很少上樓到爸爸臥房里,除了這三餐飯和給爸爸擦身子。現在,玉姨更用不著去了,因為爸爸去世已經兩年。倒是這個書廳,玉姨卻每天都來,在佛堂前與爸爸的牌位前上香。現在,長條桌上兩處都供著芝蘭與茉莉花。檀香的氣息,薰得這幢幽幽的屋子,顯得格外沉靜、冷清。玉姨在爸爸牌位前取下供著的一碟燒酒楊梅,遞給云弟說:“你吃吧,吃了爸爸會保佑你身體好、讀書聰明。”她又取下佛堂前的兩個對我說:“我們也吃,一人一個。”  “沒關系嗎?”我問。  “天天都是我來供,換上新鮮的。”  “以后天天都給我吃。”云弟說。  “吃多了上火,會流鼻血。”玉姨拿起云弟換下來的衣服說,“我要去做晚飯了,等下你從后院邊門到廚房里來吃飯。”  我在爸爸書桌前坐下來,望望靠墻壁排著的書櫥,對云弟說:“弟弟,你要用功讀書,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玩,這些書將來都歸你讀。”  “我要念那么多書呀,誰教我呢?我現在才小學三年級。”  “慢慢來,十年以后,你就念大學了。”  “十年好長啊,姊姊,我真不愿呆在家里,阿娘這么兇。”  “她是這種脾氣,心腸并不壞,我小時候也被她打過很多次。”  “你不反抗嗎?”  “我不反抗,反抗了爸爸生氣。我媽死的時候對我說,為了爸爸什么都得忍著點兒。媽就忍了一輩子。”  “可是我不能忍,我是男孩子,我一定要反抗。況且爸爸也死了還忍什么?”他額角上冒起一條青筋,很生氣的樣子。  “弟弟,你真的恨阿娘嗎?”  “她不讓我做這樣,不讓我做那樣,昨晚辛辛苦苦捉的螢火蟲,統統被她放了,說阿彌陀佛,罪過死了。我今天索性開起蒼蠅牢的蓋子把蒼蠅放了生,她又狠狠地打我,蒼蠅不一樣是生命嗎?”  “你真傻,蒼蠅是害蟲呀。蒼蠅怎么可以放生呢?”  “姊姊,看來我也是這個家里的害蟲。”他感慨萬千地說。  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。  我們姊弟倆在書廳里一直呆到天黑,玉姨送來一盞菜油燈,黃豆似的燈花搖搖晃晃的,偌大一幢書廳顯得越發幽暗陰冷了。我看看佛堂與爸爸的牌位,心里忽然害怕起來,我說:“弟弟,我們出去吧,快吃晚飯了。”  “姊姊,我們到廚房里跟玉姨一起吃,不要在飯廳里吃。”  “不行,還是在飯廳里吃吧,不然阿娘又會罵你的。”  “咳,做人真苦,一點自由沒有,我考取了中學一定住在學校不回家。”  “我不為你,暑假也不回家的。”  “可是玉姨好想念你呢。”  “我知道,我也記掛她。弟弟,等我們掙錢以后,把玉姨帶在一起,讓她享享福。”  “對了,讓阿娘一個人在家里當孤老太婆。”  “別這么說,她給你上學,給你做新衣服穿,她也是很疼你的,她打你罵你還不是為了要你好。她自己沒有兒子,你長大了也一樣要孝順她。”  “好,姊姊我總歸是聽你的話的。等我將來大學畢業,當了差事,在杭州蓋一幢房子給阿娘住,玉姨呢!跟我住在一起好嗎?”  “當然好。”  云弟細細的眼睛笑瞇成一條線,我知道他的小心眼中是多么愛玉姨!  二  晚飯以后,大家都在院子里乘涼,阿娘的氣也似乎過了,叫玉姨切開一個大西瓜,大家分著吃。云弟是頂喜歡吃西瓜的,啃西瓜一直啃到綠皮,可是今晚他卻無精打采的不想吃,我問他為什么,他說頭痛怕冷。阿娘說一定是白天游水受了涼,叫他睡覺。我和玉姨就陪著他上樓去,他躺在床上,就打起哆嗦來。我用被把他包緊,玉姨去熬了一杯姜茶給他喝下去,不一會他又發起燒來,燒得眼睛都紅了。阿娘走上來看看說,沒關系,出一身汗,明天一早就好了。可是玉姨總不放心,我們一直在他床邊陪著。玉姨不時抬頭望著墻上爸爸戴一頂白纓軍帽,掛著指揮刀的照片,微弱的菜油燈光一晃一晃的,照著她滿臉滿腹的心事。  “玉姨,你想爸爸吧。”  “嗯,我常常夢到他,有時穿長衫,有時穿這一身軍裝。”  “奇怪,我很少夢到爸爸。”  “你在讀書,心都放在書本上,我在家里,一天到晚只有想以前的事。”  “別想了,玉姨,過去的事想不完。”  “唔,真的想不完。我想起第一天到你家的情形,大太太把我從綠篷小轎里扶出來,緊緊捏著我的手,我也緊緊捏著她的手,就像她是我的長輩,我的親人,她一定會對我很好的。”  “我媽對誰都和氣,特別對你,你一進門,她就喜歡你了。  她說,可憐好好的女孩子,給人做偏房,還不是為了家里日子不好過。她告訴我你比我只大五歲,雖說輩份不同,卻像是姊妹,叫我要格外好好對你。”  “你對我真好,沒有大太太和你,我真活不下去。可是大太太去世了,你又都在外面念書,我一個人好冷清,就只有一心帶大云云。云云雖說是二太太領的,卻一直歸我照顧,二太太是不喜歡管孩子的。”  “玉姨,你好心有好報,云弟長大了會孝順你的。”  “將來的日子怎樣誰也料不到。我想等云云大了進城讀書以后,我就到庵堂里修行去。”  “別這么想,我那時書念好了,一定接你住在一起。”  “真的?”她眼睛一亮,“你會要我和你做伴?我是個沒有讀過書的鄉下女人,跟著你是個累贅,況且你將來要結婚成家的。”  “無論怎樣,我都一樣看待你。媽多少次對我說過,說你性情好,心腸好,叫我永遠要照顧你。”  “你真好,大小姐。”  “你怎么還這么喊我。再這樣叫喊我要生氣了。”  “從到你家起就這么喊,改口很難了。”  “叫我美惠吧。”  她笑笑,看看漸漸睡著的云弟,又望了眼爸爸的照片,嘆一口氣說,“前天是云云的生日,卻是你爸爸的忌辰,他不懂,還吵著要穿新衣服,要吃面,又被二太太打了一頓。他的命跟我一樣的苦。”  我聽了不由得一陣心酸,勉強忍住眼淚說:  “媽媽說,命苦的孩子會有大成就,云弟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。”  “都靠你好好帶領他了,我是個沒有知識的女人,就為這樣,二太太才看不起我。”  “別把她放在心上了,她對人就是這么一陣風一陣雨的。  當初爸爸娶你也是她的意思,娶了你又天天給你氣受。云弟也是她要領的,領來了卻一概不管,統統交給了你,幸虧有你,不然恐怕他早跑了。”  “他有一次跟我說,他受不了這個氣,要跑回山里找自己的親媽,寧可吃甘薯種地。我勸他忍耐點,在這里有書念,只要長大一點,去城里念書就好了。回山里種一輩子的地有什么好呢,他才想開了。他這么點大,心眼兒可多呢。”  阿娘叫用人送上來一包翹胡子仁丹,叫云弟吞下去。告訴玉姨明天別給他吃東西,餓一天準好。  我們聽見她敲著拐杖,一步步上樓回自己房里睡覺了。她年紀不滿五十,走路卻總拿著根拐杖,咯咯咯地一聲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。她隨便走到哪兒,都是一個人,拐杖的聲音那么單調,她的影子也是那么孤獨。我時常望著她的背影發愣。她的背脊厚厚的,可是已顯得有點駝,像是負荷著很重的擔子。想起幼年時看她苗條的身材,雪白的皮膚,走起路來很有風姿的樣子,現在竟像換了一個人。她永遠不再年輕了,也不再像爸爸在世時那么威風,那么幸福了。她雖曾使我母親半生咽下眼淚,郁郁而終;她也曾使我刻骨銘心地恨過她;但現在,這一份恨卻隨著歲月的飛逝而逐漸消失。相反的,隨著她的老去而對她漸生憐憫之情。她沒有親人,沒有朋友,她卻硬撐著要保持她的威風,人人敬而遠之,連她要當作自己兒子的云弟對她也無絲毫依戀。我忽然感到一陣悲哀,由于這個家的離散而感到悲哀。我想象有一天地老了,走不動了,躺在床上哼,云弟帶著玉姨過著母子相依的幸福日子,我又遠在異方。她豈不是孤孤單單,無聲無息地死去?  她那敲著單調聲音的拐杖落在床邊,連拾都沒有人替她拾……想到這里,我不由得長長地嘆了口氣。  “你在想什么?”玉姨問我。  “想阿娘。”  “你想她干什么?”  “剛才聽到她爬樓梯的聲音,好像很吃力的樣子。”  “她再吃力也不要人扶的。”  “其實她要是對你好一點,你是會好好照顧她的。”  “她也沒什么對我不好,自從你爸爸死后,她倒是從不用貓逮耗子似的眼光看我了。她只是時時在說話里透露一種意思,我一聽到她那樣的口氣,就止不住心酸。”  “她透露的什么意思?”  她遲疑了一下,慢悠悠地說:“她要我回娘家,不必在你們家守下去了。她還叫五叔婆問過我,給我三十畝田,五兩金子,叫我回娘家,好好再嫁個人,說我沒男沒女年紀輕輕的,何苦在這里守寡。”  我聽了暗暗一驚,呆了好一陣子,心里也不由的在想,玉姨這么年輕,何苦為爸守一輩子,阿娘這意思又未始不對。只是以我與玉姨的感情,和她對云弟的這份愛,我又何忍說這話。我若是也說出這意思,該叫她多傷心。于是我望著她慘淡的神情,好半天才說:  “阿娘倒也沒什么壞心意,只是我知道你是無論如何不會的,我和云弟也舍不得你。”  “不知怎么的,我就是舍不得他,從他一歲抱來起,就一直是我帶的。你爸爸還說他像我,就像是我生的,你媽也叫我好好撫養他,就當自己親生的一樣。說也奇怪,云云小時候,每回我抱著他在你爸爸面前玩的時候,我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。”她下垂的眉梢略微抬了一下。眼角露出點笑意。  “什么感覺?”  “就好像他是云云和我兩個人的爸爸。”  “你覺得我爸爸像是你爸爸?”我吃驚地望著她。  “嗯,因為我和云云兩個都是苦命無依的孩子,他的眼睛看看云云又看看我的時候,就叫我有這種感覺。”  “玉姨,你究竟喜不喜歡我爸爸呢?”我忍不住問她。  她茫茫然地抬起眼睛望著壁上的照片,蒼白的兩頰泛起淡淡的紅暈,低聲地說,“我也迷迷糊糊的不大清楚。”  “你覺得他喜歡你嗎?”我們雖這么知心,但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問她。  “我不知道。不過有一次他狠狠地打了我。”  “他打過你?”  “他還使勁擰我的手臂,把我擰得一塊青一塊紫的。”  “為什么?”  “他說聽二太太說我送表弟到后門口時,說了好半天話。  他不許我跟別的男人說話。”  “爸原來這么專制,你恨他嗎?”  “我不恨他,他那么擰我打我,我反倒忽然喜歡起他來,不像平常那么怕他了。我想他不準我跟旁的男人說話,一定是喜歡我的。那一夜晚,我伏在他胸前哭到天亮,不是委曲而是感到興奮、幸福。我像忽然找到一樣從不曾有過的東西似的。”她的雙頰越加紅潤起來。  “玉姨,你是很愛我爸爸的,他也很愛你,我相信。”  “我不知道。”她又淡淡地說。眼睛一直望著壁上的照片,“從那以后,他從沒有再那么兇狠,也那么熱的對過我。他拿眼睛看我的時候總是那么溫和、慈愛,和看著云云時是一樣的。那里面好像多了點什么,也像少了點什么,使我安心,也使我覺得虛晃晃的。后來,我也就慣了,尤其是當著二太太,他用那種眼睛看我時,我好像有了保護,有了依靠似的,很放心。”  “還是因為我爸爸的年紀跟你差得太遠了,每回我聽見他吃力的咳嗆聲,看著他額角的白頭發時,我總替你擔心。”  “我也很擔心,我總想,如果他死了,我就投井。因為二太太一定更不會容我。倒沒有想到她反倒比以前對我好了。還有云云這樣要我,你更對我好,所以我也就想開了。”  “千萬不要有那種傻念頭,日子一定熬得出來的。”  “大小姐,你不知道,這個家有多冷清。打從太太去世以后,你又出門讀書了,我越加的沒有訴說心事的人了。每回我看見二太太在大廳的佛堂前和你爸爸的牌位前上香,跪上去,站起來,像很吃力的樣子。我只想上前扶她一把,跟她說說話兒,我想她總也想找個伴兒說說話的。可是她總是沉著臉,一聲不響,心事重重的樣子。我覺得這幢大房子就像一座舊廟宇,里面只住著兩個尼姑。白天人來客往不覺得,晚上可真冷清,若是沒有云云,我真不知怎么過日子。”  “玉姨,云弟這么愛你,你應當快樂一點。”  我看看云弟,他昏昏沉沉地睡著,臉頰緋紅,嘴唇燒得干干的。微弱的菜油燈搖晃著,可是窗外卻瀉進銀白的月色。  夜已帶有早秋的涼意,我勸玉姨躺下休息,我也回自己臥室睡下了。  三  云弟一連兩天不退燒,只是昏昏沉沉地睡,偶然醒來就嚷著要吃西瓜。可是郎中吩咐生冷的不許吃,二娘還不準他喝稀飯,說發燒吃東西會轉傷寒。我看看土郎中的藥一點不管事,灌得云弟直吐,就勸二娘送他去城里爸爸的朋友張伯伯的醫院。她倒也沒了主意,就答應了。我和玉姨陪云弟雇了一條小烏篷船進城去。從鄉下到城里是三十華里水路,小船要搖兩小時。那是下午三點鐘光景,太陽正曬得熱,船夫拉上烏篷,小小的船身又悶又熱,云弟包著毯子躺在中艙,我與玉姨兩頭坐著。只聽船夫用力地劃著,船底的水聲嘩嘩的響,船是那么的慢,每進一寸都是很艱難似的。平時我對于滿眼的青山碧水,總是盡情地欣賞,可是此時的心情卻只有焦急。玉姨眉峰緊鎖,不時用手摸云弟的額角。  “怎么一滴汗沒有?能出點汗就好了。”她喃喃著。云弟睜開眼睛似清醒非清醒地望著我們,又望望篷頂。  “云云,我們在船上,我和姊姊帶你去城里張伯伯的醫院。”玉姨附在他身邊輕身地說。  “我不要打針,我不要打針。”他喊起來。他從小就怕張伯伯打針。  “不打針,只吃點藥就好了。”我安慰他。  “阿娘呢?”他問。  “她在家里,只我和玉姨陪你去。”  他燒得紅紅的臉頰展出了笑容。  “我們住在醫院里嗎?”他又問。  “哦,一直到你完全好了才回家。”  “好了也不要回家,我要在城里玩,逛公司,買好多玩具,姊姊,你有錢嗎?”  “有有,等你病好了,你喜歡什么我給你買。不夠可以向張伯伯借。”因為我知道張伯伯很喜歡他。  他點點頭,又閉上眼睛睡了,可是他的呼吸好像非常困難,嘴角不時流出白沫來。  我心緒煩亂地望著篷外的一角天空,天色在變了,山頭上的云層逐漸堆上來,又黑又厚,傾盆陣雨即將下降。船夫把兩邊的篷蓋拉下,船艙中頓時一片黑,只從篷縫中漏進一點點微光;船劃得快,船身搖晃得更厲害。霎時間雷電交加,雨點像箭似的射在篷背上,幾乎要射穿那粗厚的篷壁似的。斜風雨從一邊的篷隙中掃進來,雨水沿著船艙板淌下來,我與玉姨坐的地方全濕透了。我們怕水流到艙底,浸濕了云弟的背脊會受涼。兩個人把他抱起來,讓他躺在我們的身上。他咳嗆著,驚慌地緊緊摟住我們,他的身體火燙地壓在我胸前,我用額碰碰他的額,更覺得熱得炙人,究竟是什么病,燒一直不退,會不會是肺炎呢?雷雨越來越大,小船在風暴中掙扎著,搖晃著。黑黝黝一片中,就像世界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,那么的孤弱無援。玉姨焦急得只是念佛。這時,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漲大水,和母親坐船逃水的情景,也是這般的風雨交加,漆黑一片。母親緊緊摟著我說:“靠緊媽,不要怕,菩薩會保佑我們的。”母親遇到患難,或吃苦受罪時總是說菩薩會保佑我們的。她一生把命運交給菩薩,到死都毫無怨言,而且她逝世時是那么平靜安詳,吩咐玉姨多多念佛,如今玉姨又在念佛,我頓時感到生死邊緣的那一份出奇的寧靜,與冥冥中神靈的主宰。我也仿佛聽到了母親的低喚,不由捏緊云弟的手顫聲地說:“不要怕,大媽會保佑你的。”  “大媽?大媽呢?”高燒使云弟神志又不太清楚了。  “現在沒有大媽,是玉姨和我陪著你。”  “大姐,我也要大媽。”他咳嗆著,喘息著。  “他從前有病,大太太老是坐在床邊陪他的,所以他想她。”玉姨說。  “我媽會保佑他的。”我喃喃地說,可是我的眼淚已滾下來了。  雨停的時候,我們的船剛剛靠埠。雨中傍晚的埠頭,顯得特別混亂嘈雜,熙熙攘攘的車輛行人,與上船來搶兜旅客的旅社茶房,把從未來過城里的玉姨,攪得手忙腳亂。在平時,第一次進城的云弟真不知會高興得怎樣,可是今天他只是吃力地喘息與咳嗆著,疲乏地閉著眼睛。我們雇了兩輛黃包車到了張伯伯家,張伯伯與張伯母看見云弟這副情形都大為吃驚,安頓他躺下病床以后,張伯伯用聽筒仔細聽著云弟的胸膛,他的神情是嚴肅的,雙眉是緊鎖的。  “怎么不早點來或坐個汽船趕來呢?”  “什么病,張伯伯。”我與玉姨同聲問。  他閉緊了嘴沒有回答,雙眉蹙得更緊了。  “是肺炎。”到外面以后,他低沉的聲音告訴我們,“在風雨中又再受了涼,很嚴重。可恨的是我們整個城市里沒有這種特效藥,交通不便,藥進不來。”  “不要緊吧,張伯伯。”  他嘆了口氣說:“無論如何,我得想辦法救他。”  仁慈的張伯伯與張伯母幾乎陪著我們兩天兩夜守在云弟床邊。打針、喂藥、用冰囊,可是云弟的呼吸似乎愈來愈困難,鼻翼一翕一翕的,雙眼緊閉。一陣狂咳,白沫流出來,白沫逐漸轉為鐵灰色,他似已進入昏迷狀態,不省人事了。  張伯伯焦急地說:“趕緊打長途電話,叫你們阿娘來吧,情勢太嚴重了,我的醫院設備不夠,馬上要轉公立醫院。”  可是我們不及把他轉公立醫院,阿娘也不及趕來。深夜里,云弟的體溫驟然下降,下降到四肢冰冷,臉色發白,口中吐出大量的黑水,是一種什么古怪的病呢?張伯伯說是肺炎與腸炎的并發癥。戰亂中的小城,沒有一種藥能救治他,我們就這么束手無策地,眼看可憐的云弟與病魔掙扎到最后一分鐘。到最后,他似乎清醒了,腳手無力地動了一下,疲倦的眼皮睜開一線線。玉姨與我啜泣著,低低地叫喚他,他枯焦的嘴唇抽動了一下,目光是呆滯的,他已經奄奄一息了。我們緊捏著他冰冷的手,企圖拉住他體內游絲似的生命,可是連張伯伯都無能為力,我們只有痛哭,只有不斷地呼喚。我怎么能相信四天前還活活潑潑的云弟,會一下子被死神抓去呢?我們哭倒在他的床邊。在彌留中,他忽然清晰地輕喊出一聲“大媽”。  “啊,云弟,你喊誰,誰來了?”  “大媽,我看見她了。”  我馬上跪下來哭著祝禱:“媽,保佑云弟,別讓他去,別讓他去啊。”  “阿娘,阿娘也來了。”他又喃喃著:“阿娘,我聽話了,我不游水了,啊,我腳手好冷啊……”  他顫抖起來,我們緊緊摟住他,好久、好久,他突然停止了發抖,一切都停止了。兩題淚水從他眼角淌下來,他永不再哭了。  “一種古怪的病狀。”張伯伯槌著桌子沉痛地說:“不知是不是我誤了他。”  玉姨與我不能再說一句話,我們都幾乎昏厥了。這突然的變故使人難以置信。我們不能想象,我們以后怎么能沒有云弟,怎么能不看見他蹦跳,頑皮,怎么能不聽見他哭與笑。  我們怎么能失去一個如此被我們愛著又是如此愛我們的親人呢?我伏在云弟的身邊哭著禱告:“媽,云弟臨終時在喊您,您真的來了嗎?是您接走他的嗎?難道你在另一世界里記掛他,還是你感到寂寞呢?告訴我,媽,您在哪里,爸爸在哪里,現在你們三人在一起了嗎?”  這一連串的死亡,頓使我感到人世的無常。我茫茫然地望著玉姨,她癡癡地像一具蒼白的石膏像,頭發散亂著,發上的白花垂下來。她晃晃悠悠地問我:“云云真的去了嗎?他怎么會這樣就死的呢?”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呢?這也許是天意,天意要使我們家門庭衰落,連一個男孩子都留不住吧。  四  阿娘沒有再來城里,仍舊是玉姨和我伴著云弟的棺木,乘小船回鄉下。阿娘在埠頭接我們,她哭得雙眼紅腫,臉也浮腫。她對我們沒有一句盤問,只告訴我們已看好青云庵后面一塊地,暫時停放云弟的棺木。我們隨著她送棺木安頓在兩塊石凳上,燒了點紙錢。此處荒草漫煙,闃無人跡。只有寺后颯颯的山風,陣陣吹來,阿娘穿一身黑旗袍,頭發亂蓬蓬的。她仍撐著她那根拐杖,背顯得更傴僂,好像拐杖都撐不住似的,我上前扶著她說:“回家吧,過幾天我再來看他。”  “云云,都是我害你的,我不該一天到晚罵你,我不該罰你跪在太陽地里的青石板上。云云,我害死了你,我對不起你啊!”她忽然大哭起來。  “別哭了,這是天數,怨不得誰的。”  “他死的時候說什么沒有?”  “他喊你的,他說以后聽話了。”玉姨邊說邊哭。  “云云啊,我怎么對得起你爸媽,你來我這里,我一天也沒有對你好過啊!云云。”  “阿娘,過去的不要再提了,你對他沒有不好。”我哭著勸她。  天色黑下來了,山風吹起了紙灰,飄落在云弟的棺木上,也飄落在我們的身上。我悲切地喊了聲:“云弟,我們先回去了,你安心在此吧,我們會來看你的。”  我與玉姨扶著阿娘,走進青云庵休息。阿娘沉重的身軀落在一張大竹椅里,她看去是如此悲傷、困頓,再沒有那副唯我獨尊的倔強神情了。她這副神情是逐日逐日消失的,爸爸去世以后,她就顯出獨力支撐的吃力樣子。然而她仍不時暴躁地責罵下人。無論做什么事,她總不認錯,不認輸。可是現在,云弟的死使她懺悔了,痛哭了。我相信她內心所懺悔的不止這一件事。她一生鑄下了多少大錯,造成了多少的人的痛苦,如今這些痛苦好像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,她看起來像不勝負荷,傴僂得要倒下去了。她握拐杖的手在顫抖,淚水從她肌肉松弛的臉頰滾下來,滴在她稀舊的黑旗袍前襟上。我在她身邊勸她說:“阿娘,回家躺躺吧!時候不早了。”  扶她上轎以后,我與玉姨一路步行回去,天色已晚,稻田里陣陣秋風吹來,已帶寒意,我們在狹窄的田岸路上,一前一后的走著。稻禾上不時有蚱蜢飛躍而過,發出沙沙的聲音。到九月就可以收割的稻禾都已漸漸成熟,穗子迎風搖曳著,玉姨嘆一口氣說:“又快到割稻季節了,云云是最喜歡幫忙割稻的。捧稻草,拾穗子,每回我做好點心,都是他送到稻田里的。”  “玉姨,別再想了,越想越難過的。我真擔心我出門讀書以后,你怎么辦呢?”  “大小姐,我已經想好,也已經決定了。”  “你打算怎么樣!”  “我想搬到那座庵堂里去住,陪伴云云。他冷冷清清地停放在庵后面,會害怕的。”  “千萬不要,玉姨,住在那里太寂寞了。”  “我不是早跟你說過,從你爸爸去世以后,我就有這打算。  現在云云也死了,我已經什么指望都沒有了。”  “不能這樣,我決不能讓你去住庵堂,孤孤單單過一輩子的。等我讀完書會接你住在一起的。”  “那日子太遠了,大小姐,再說我也不愿累你。這些年,我已過慣了冷清的日子,索性讓我去那兒倒好。大小姐,你替我對二太太說一聲吧。”  “她不會讓你去的,她也很寂寞。現在她是真正只剩下一個人了,你們要在一起做個伴才是。”  “你不知道,兩個寂寞的人不一定合得來的。我沒什么話好跟她說,她也不會跟我談心事的。”  “你如果一定想去陪云弟,我和你去住一個時候,等我出門去,你就回家來。”  “不,要去就不回來了。請你跟二太太說,為我付點錢給庵堂里。我就可一直住下去了。”  “玉姨,你還這么年輕,你以后會有好日子過的。”  “沒有了,云云都丟下我去了。”她凄凄切切地哭起來。  “玉姨,如果我能不出門讀書一直陪你該多好。”我也嗚咽不能成聲了。  “你對我這么好,我會(www.lz13.cn)念經求菩薩保佑你的。以后寒暑假回家,只要來看看我就好了。”  我知道在玉姨極度悲傷之余,是無法勸慰她的。何況我自己的悲痛也正不減于她呢?  走到門口,在蒼茫的暮色中,我看見大門上的門神畫像,顏色都已一片片剝落了。門神腰帶上的玻璃亮片,都缺了好幾塊。記得云弟曾淘氣地挖下那些亮片來玩,還挨過阿娘的打。可是云弟也常常用紅綠玻璃碎片與樹膠把它補上去。現在這兩座門神像,將要冷冷清清的,沒人理會了。走進大門,就看見那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走道,當中那塊云弟罰跪的大青石板,在暮色中還泛著蒼白的光,可是現在不是炎熱的中午,太陽早已下沉,月亮快要上升了。那是七月中旬慘白的月色,照得青石板寒冷而荒涼。  入夜以后,玉姨與我都不能入夢。菜油燈的燈花如豆,在大而幽暗的屋子里搖晃。我翻來覆去地想,如果我出門讀書以后,心里將永遠掛念著兩個人。一個是撐著拐杖在這幢暗洞洞的老屋中,一個人搖來晃去的阿娘;一個是孤零零坐在青燈古佛前面,敲著木魚清磐的玉姨。  (選自《菁姐》,爾雅出版社1985年出版) 琦君作品_琦君散文集 琦君:母親的書 琦君:媽媽的手分頁:12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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